一大清早電話聲響起
門房的另一頭傳來父親低沉的聲音
我馬上意識到了自己回到了台灣
從朦朧中醒來的瞬間,思緒迴路便自動地開啟了連結模式
清晨的電話聲>>緊急事故>>阿公生病住院....
我逃避將棉被拉起蓋過頭頂
心中暗自捏把冷汗的同時祈禱著
腦海中的走馬燈迅速的轉著兒時從日本趕回台參加外公、外婆葬禮的一幕幕
那年,這般畫破清晨寧靜的景像幾乎是接踵而來
寂靜
刺耳
低語
悲嚎
像是在靜謐靜中有人不慎碰倒了鍋碗瓢盆所發出來一連串的聲響
然而這次好像有點不同
父親的聲音沉得較我聽不清內容,像是發出一連串囈語後
又爽快地"扣"的一聲將電話卡回了主機座
應該沒事吧
我又在床上逃避地靜待了好一會,屏息地聽著門外的父親下一步的舉動
腦海中好混亂,迫在眉睫的學會發表和翻譯校稿
就在我自私的思忖著今晚父親是否有時間幫我校對那些不通順文句的同時
電話聲又再度響起了
這回我慌忙地下了床
打開房門後,發現另一頭主臥室的門也被打開了
還不見母親的身影就聽到了她開口詢問的聲音
父親保持他慣有的平靜地回答著:八吧有點緊急,看要不要急救。我現在要請假回去一趟
母親跟在後面叨念著要父親要誦經迴向的經文
而父親的行動卻掩不住他內心的焦急
他快速地抓了好幾天份的換洗衣物網包包裡塞
還一面不忘交代我:妳剩下的翻譯我可能今天沒辦法幫妳修了,不過應該都還行
沒關係,那個我自己再讀過一遍順一順就好。我沒等父親說完便趕忙打斷了他的話
心想著校稿完後還得處理一下學會發表的講稿內容,今天應該會過得很吃緊。
送走了父親之後
母親繼續叨念著
生老病死、人生無常.......那一類
從我洗臉刷牙吃完早餐到開始趕稿都不罷休
迫在眉睫焦慮不已的我居然可以當成了耳邊風絲毫不被影響
一股動力驅使著我加速
或許明天我可以擠出一些時間去醫院看阿公
到了下午,我正陶醉在自己做事高效率的同時
令人心驚膽戰的電話聲又再度響起
電話一頭依舊是父親平靜的聲音,讓我產生了將要雨過天晴的錯覺
妳媽呢?阿公不急救了,想要問她要誦什麼經比較好
我來不及去感受這句話的意思,便火速的指派著弟弟分工幫忙連絡母親
一陣混亂過後
我迅速理清了當前的狀況,打了通電話給父親,說要先帶弟弟去醫院看阿公
父親緩了緩便說:好!妳們都回來8:00剛好開放可以探望
回羅東的路上,我想著我和阿公那不怎麼親近的關係
一直以來他所存在我心中的形象不是太鮮明
我怎麼也搜尋不到我們互動中那塊缺角的記憶
除了阿罵一邊數落著阿公一邊幫他夾菜這樣的日常畫面
更多是有關孝順的父親總是不厭其煩地照料著自己年邁父親的身影
等一會的我會是怎樣複雜的心境,我猜想著
醫院的走廊上,那一張張帶著凝重神色的熟悉面孔在其他嬉鬧的病患家屬中格外地顯眼
即便帶上口罩還是可以很清楚地辨認出我方
我們在加護病房外等待著,交替穿脫著防護衣
我和弟弟進去前,姑姑和母親特別叮嚀我們是長孫的身分,一定要在阿公的耳邊好好的報上名要他放心...
會面的時間分秒必爭,遠遠地看到阿罵出來的身影,我便向弟弟示意向前移動
在餘光瞥見一床床病患的同時我們快速地比對著上面的號碼
我幾乎不敢相信躺在床上的是我的阿公
原本就瘦小的阿公在床上似乎又縮的更小了
一旁陌生的機器延伸出了好幾條管子插在他的身上
他看起來像是不斷地奮力喘氣著
我以為那時的他應該是有意識的
我靠近了他的耳邊報上了名
卻發現來不及說完聲音就哽咽了
我趕忙把弟弟推向前要他先說
我在一旁試圖冷靜,等弟弟說完,頓了一頓又接著說
"阿公,你要放心,我們都很好" 卻不爭氣地流下了淚水
我花費了好大的力氣咬緊了牙根才說完
我趕在淚流不止前迅速地逃離了現場
然後我就杵在走廊上發著呆
看著親戚們陸陸續續的紅著眼眶回來
還有一旁似乎因病患的病情好轉而大聲喧嘩的家屬們
在慘白與潔白的燈光間映成了鮮明的對比
回程的路上
沒來由地想起了父後七日這小說
那是某次父親回台體檢時在機場順手買的一本小說
那些片片段段的掙扎、悲傷與釋然
濃沉的情緒凝縮在一本書裡、一個人的軀殼裡
我思忖著我的父親與他的父親
反反覆覆
車子在筆直的澄白隧道與空曠的暗夜間持續奔馳著
恍然間流光布迥
我想起了書末的那句話
請收拾好您的情緒,我們即將降落